子祎

Te echo de menos

【原创古风】此间隔山海

大抵算是【晚来天欲雪】里舅舅和宁绍的番外

【一生何其漫长,却还是会遇到太多的始料未及。】

【有些故事,还未开始,就已结束;有些人,还没登场,就已落幕。】

【也许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在尘埃落定之后许多年,某一个擦肩之时,能够对着当年人说一句:岁月悄然过,故人仍安否?】
……………………………………………………………………………

大胤的八公主宁绍曾经说过,长路万难,险阻重重,我愿与君同往,死生不变。

可惜,时间过了太久,她都已经忘记了。

一、断念别

是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忘了那些往事的呢?宁绍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当三月份的时候,门口的那株几十年的老梨树重又绽开了新朵,她却已经忘了曾在多年前,教她舞瀛洲玉雨剑的那个人是谁了。

只是到又一次霜降的日子,她已经不再派人去紫竹林取竹叶上新覆的霜水,也不再于府内窖藏一瓶又一瓶的竹叶青酒了。

只是逢每年的中秋家宴,以往最爱吃的冰糖核桃、糯米凉糕,不管做的多么精致,她却总是吃一点就不想要了。

只是在初冬大胤京都今年的第一场雪停的那天清晨,她不再有出去堆一个雪人的冲动了,她甚至忘了,以往每年下雪后、雪停时的那个早晨都要在公主府正门外堆一个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

宁绍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的一生为何如此的漫长,漫长到她的记忆已经如此的模糊,消散在飞扬的尘土里。

那些往事,她曾经以为都被尘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若有一丝微光,便会拼命逃窜,肆意的弥漫,直至占据生命的全部。

可事实上,有些事她的确已经不记得了。

二、惜余欢

四岁那年的中秋宴上,父皇带着她同去,年纪小总是坐不住,邻座的那个好看的小哥哥便带她偷偷出去玩,大胤的京都原来有那么多好玩的,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尝到了冰糖核桃、糯米凉糕,都是些宫人从来不让她吃的东西,甜甜的糕点真的很好吃,于是就成了她这一生最喜欢的吃食。后来她问宫人才知道,那个小哥哥姓顾。
 
七岁开始,在她的要求下,父皇下旨,顾家哥哥成了她的师父,负责教她剑术。第一次去梨苑练剑,他就送了一柄剑给她,是他亲手为她制的。她坐在台阶上想了足足一下午,才给这柄剑起好了名字,瀛洲玉雨,是梨花的别称,她想她会永远记得,在梨树下,他教她舞剑。也是在那一天,她记住了他的名字,顾清源。

十岁的时候,大胤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的那个清晨,他偷偷在她门外堆了一个雪人,她很欢喜,于是从此后,每年只要京城下了雪,她的门前一定会有一个他亲手堆起的雪人,这一堆,便是整整五年。

十四岁生辰那天,她偷偷跟着他去了紫竹林,在不知道叫了多少声清源哥哥的苦苦央求之下,终于得以尝了一口竹叶青酒,却是一口就醉,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宫。之后她会经常偷偷藏酒喝,而且从来没让父皇知晓过,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聪明才得以瞒住父皇,却不知她那些拙劣的谎,他帮她圆了多少次。她更不会知道,其实除了父皇,所有人都知道,儿时的公主是个会偷偷藏酒喝、醉了爬到房顶上的小丫头,每一次,都是顾家公子出马,才能把高居房顶的小公主劝下来回房歇息。

十五岁及笄的前一天,她邀他来及笄礼宴,同她喝竹叶青酒。分别时她看着他离开公主府、渐渐远去的身影,内心满是期待与欢喜,她那里想到,这一眼,不知要过多少年,山水相隔,归期无问。

及笄礼宴上,那个父皇赏她的那个原产西凉阑瀚山顶的明玉制成的白玉酒壶里,盛满了大胤最正宗的竹叶青酒,然而那个她等的人,却一直没有来。人生真是讽刺,就在她满心欢喜要嫁给他的十五岁生辰那天,顾家倒了,全家上下一百一十三人,只有两人活了下来。明明心是被疯狂扯裂撕碎的疼痛,偏偏万般言语通通都堵在喉头,泪也只能无声的流下。她告诉自己,他那么厉害,一定在那两人之中。

一个月后,她向父皇请了旨,将自立的公主府建在了梨苑,正门口就是当年第一次练剑时,他倚着的那棵老梨树。父皇看到请旨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些什么,就准了。

从那起她很多年都没见到他,后来发生了很多的事,她也终于熬成了皇族里唯一没嫁出去的老公主,父皇也不催她,于是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

偌大的公主府里,她无数次的做着同一个梦,梦里他和她正走在街上,突然四周都是官兵,把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那些兵很凶,哪管她是不是大胤的八公主,他们寡不敌众、被迫分开,他伸出手去寻她,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从八公主变到阿绍,不变的是急切却仍不失温柔的语气。她也向他伸出手,二人指尖相对、却是只差一寸距离,四周人群汹涌,每个人都被迫向着不同方向倒去,眼睁睁看着指尖的距离越来越远、直至人影相叠,竟是再也看不见彼此。直到哭的满脸泪痕时,她才醒来。

一个人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强迫着安慰自己,冲着一屋子的竹叶青酒喃喃低语:顾清源,我有时候想想自己,其实也不是非你不可。

三、归去难

她一度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名字了。

直到那天,东宫新封的太子妃来找她,无意中提起了一柄玉如意,她这才知道,原来他去了西凉。

从太子妃的口中,她知道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原来当年顾大人被人诬陷,底下人拼死保了他和他长姐二人,他们避难西凉,长姐嫁给了西凉王的儿子,又有了一个女儿,名叫阿黧,如今已经十多岁了,他在西凉过得看起来不错,每天只是山水游荡,只是有柄如意一直挂在他的腰间,她明白,说起来如意本就是一对啊。

她会给太子妃讲故事,于是千百遍重复之后,太子妃记得,在阿绍的故事里,有个好看的小哥哥,会时常哄她,带她玩,陪她闹,替她受罚。后来那个小哥哥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她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红妆十里,他会来娶她,他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可是那个小哥哥是谁,宁绍谁也没说,这是属于她的往事。

她又开始想起他了。

经常性的,她会在梨树下发呆,仿佛穿过无尽的斑驳时光,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某个披着温暖阳光的恬适午后。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花香,让人忍不住多吸一大口气,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沙箔,很好看,整个世界安稳平静,没有杂声,亦没有多余的人。

她越来越急切的想要见到他,可她也知道人海茫茫,再见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当她见到那个自称阿黧的小丫头时,不自觉就湿了眼眶,那时她的脸上应该是带着笑的,是那种装不来的从心底而发的畅意的笑。

那个不辞而别、让她久等的人,终于要回来了。

四、忍泪吟

那年上元,他们约好了一起去看灯。

她穿上了很久很久都未曾穿过的大红宫装,十五岁那年制成的衣服,已经有点小了。她从清晨便欢欢喜喜在前庭守着两大坛子竹叶青酒等他,她在等,等他为她在梨花之下舞一曲剑舞,她在想,他们终究是不会永久别离的。

却没成想,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是夜大胤皇城,公主的御赐马车驾的很快,疾风般穿过城中的闹市,过处尘土飞扬,沿途行人纷纷侧目,更有交耳议论者不计其数,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出了皇城,马车的速度反倒降了下来,马儿慢慢悠悠的在石板巷上轻踏,发出哒哒的声音,车轮碾压过石路上的青苔,留下一道并不明晰的痕迹。她已经不着急了,她以前太急,急着等来这个想起来做梦都会笑醒的晚上,等着那个心心念念太多年的不归人,却没成想等到了承天楼出事的噩耗,等来了那具冷冰冰的、甚至已被烧焦无法辨认的尸体。

顾清源,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不是就是你明明在我的眼前,可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你?

当她得知,他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贸然赴约的时候,悲伤与无助毫无防备的骤然袭来,她第一次无比的希望他早已经忘了自己,她甚至希望他不曾回来过,不曾回到这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乃至性命之虞的大胤京城,这样至少可以活着,活着才会有念想,活着,才不会像在心尖割一刀永久无法闭合的疤那样令人难受,让人生疼。

那天起,她再也没敢碰过那柄玉如意。

她也想要奢望,奢求他们在若干年后,还会再重逢。她想着,也许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在尘埃落定之后许多年,某一个擦肩之时,能够对着当年人说一句:岁月悄然过,故人仍安否?

五、诉衷肠

她是真心的对那个叫阿黧的小丫头好,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阿黧的舅舅,他说过要照顾好这个唯一的血亲,那么她也愿意倾其所有的护着这个小丫头。所以当承天楼的火燃起来的时候,她不顾一切的去了。

她本想借着大胤公主的身份,趁禁军和龙虎卫都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带着阿黧从官道走的,却没想到小丫头竟是丝毫也不愿再相信她,承天楼下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看着小丫头眼底决绝的疏离感,她的内心只有无尽的苦涩。没有人会相信,她早已是真的把这个小丫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可形势危急,哪里有时间解释那许多,她匆匆抄小路,冒着被父皇责罚甚至丢掉性命的危险,撤掉了阿黧走的那一条路上所有的障防。

那天晚上,在收到阿黧安全的消息以后,她没有回府,一个人在紫竹林里待了一夜。是夜,阖府上下乱作一团,事情自然也传到了先帝的耳朵里。

冬日风凉,十六的那天早晨,她是被凛冽的冷风吹醒的。天微微亮的时候回府换了件衣服,她便去了宫里。

那天的大殿上,当着一众老臣,她破天荒的当面顶撞了她父皇,她大声的质问,问明堂之上的父皇,一个为了大胤征战数十年、至死保持不败战绩的老将军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要在一日之内扣上私通外敌的罪名,施以满门抄斩的惩罚,又是因为什么,时至今日,都不肯放过仅剩的顾家人。她很平静,平静到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以及心底无尽的酸楚与悲伤。

不出所料,从不曾惩她的父皇痛骂了她一顿,在众人苦苦央求之下,才免了她的皮肉之苦,罚她禁足公主府,十年整。

六、相思令

其实十年的时间一晃就过了,只不过一年又一年过去,她早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后来偶尔出门,也不过是趁没人的时候去紫竹林里转转,或者参加家宴走走过场,吃两口冰糖核桃和糯米凉糕,糕点盛在显眼的青玉盘里,却早已失了真正的味道。阳光好的午后,她会靠着门口石阶旁的那棵老梨树坐坐,一坐便是一下午,那梨树枝干苍虬,盘桓如龙,阳光笼罩在周身,暖暖的很舒服。有时候不知不觉就靠在树下睡着了,梦回当年,她会看到顾清源在树下舞剑的样子。梨花片片而落,缠绕在剑尖,剑指飞花,花不沾身,他的眉眼含笑。那是大胤最好的少年。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许多年过去,她替他看尽了人世风霜,盛世澄明的景象,应该是他想要看到的样子。

又过了很多年,好像再也没有人记得大胤曾有一位名叫宁绍的公主了,她也逐渐不再记得自己曾经历过的事了。

故事很长又很短。说起来,倒也都是些往事了。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足以在史书中记载。

七、千年调

一生何其漫长,却还是会遇到太多的始料未及。

有些故事,还未开始,就已结束;有些人,还没登场,就已落幕。

此间隔山海,原是山无路,海无舟。这一生,我终究是要忘了你的。

评论

热度(5)